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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病好之后齐云野又回到太子身边伺候,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。

    二人依旧是主仆,没有过多的亲昵行径,胤礽也没有给他多加值夜频次。

    甚至私下里相处,他们连之前常有的拥抱都变得少了。

    齐云野比以前更安静,而胤礽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真正成熟稳重的皇储。

    若说变化,那便只有一点,在齐云野留值宫中时,他又回到了胤礽的床上,二人总是相拥而眠,一如往昔。

    二十八年五月,后宫传喜,皇贵妃佟佳氏有孕,算日子,是康熙南巡归来之后的事情。

    这是自孝庄离世之后,后宫传来的第一个喜讯。

    皇贵妃一直没有亲子,且自皇八女早夭之后身子一直不好,如今能再度怀孕,无论是公主还是阿哥,对于皇上和皇贵妃以及佟佳氏一族来说,都是极大的振奋。

    又因着皇贵妃御下有方,后宫众人对她即便是不亲近,却也绝对尊重,是以她这一胎让后宫之中颇为在意。

    晚间,胤礽与齐云野对弈时提及此事,也是难掩开心:“你觉得我会再有弟弟还是妹妹?”

    齐云野摇头:“奴才不知。”

    “怪哉,以前你可没这么谨慎。”胤礽笑笑,拉住齐云野的手,“你一向猜得准,快些说,是弟弟还是妹妹?”

    “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齐云野避开胤礽的眼神,“主子饶了我吧,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,总归都是您的手足。而且现在猜了,要数月之后才能知道结果,又有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胤礽看他神色恹恹,问:“你可是累了?若是身上不舒服一定要说,不必强撑着的。”

    齐云野收回手:“是有些累。天色不早了,主子也歇着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先泡个澡,我一会儿就去。”胤礽拍了拍齐云野的手臂,召来郑奉和小明子伺候。

    收拾妥当之后,二人先后上了床,胤礽往齐云野身边靠了靠,低声说:“现在没别人了,跟我说说好吗?”

    齐云野说道:“主子若寻了机会,便去同四阿哥和八阿哥说,让他们多陪陪皇贵妃吧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如今本就住在景仁宫,还要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胤礽抬起头看向齐云野,惊诧道,“你什么意思?你是知道了什么?还是听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齐云野轻拍胤礽,哄道,“日后皇贵妃有了亲生孩子,心中难免偏向,现在四阿哥和八阿哥多在皇贵妃面前露露脸,日后皇贵妃想起来,总也能念着他们的好。主子可是忘了当初八公主刚降生时,四阿哥的境遇?”

    胤礽果然被糊弄了过去,他躺回到床上,怅然道:“是了。那时四弟畏惧与小八接触,怕惹恼了皇贵妃,反倒被皇贵妃误会他是不喜欢小八。那时四弟总是提心吊胆,日日低沉,我都怕他把自己做病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也是一样。有了八公主的先例在,这次四阿哥的谨慎小心恐怕会更甚以前。”

    齐云野说,“所以主子要有做兄长的样子,多宽慰着四阿哥。”

    “怎的就说四弟,不提八弟?”

    胤礽笑笑,用手指拨了下齐云野的鼻尖,“原来你心里是偏着四弟的,难不成当初送张起麟给他时就已偏着他了?再这样我可要醋了。”

    齐云野握住胤礽的手,侧了身将他拢在怀里:“我没有偏着谁,夜了,主子快歇着吧。”

    六月,上奉皇太后幸畅春园,太子伴驾。

    畅春园无逸斋临水而建,荷塘竹林环绕,清幽安静。

    胤礽逐渐开始接触政事,凡与康熙谈论朝政之时,便只留二人近身太监在旁伺候,伴读哈哈珠子则可以趁这时候各自去歇息玩耍。

    午后闷热,齐云野不愿在屋内憋着,便寻了荷塘旁一处阴凉歇息。

    微风拂过,带着荷叶清香,齐云野倚在廊下,渐渐有了睡意。

    多西珲寻来时,见他已睡熟,便没有打扰,安静坐在旁边等候。

    这一觉睡了小半个时辰,直到一阵凉风吹过,齐云野才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拢了拢袖口,待回过神来,才道:“何时来的?怎么不叫我?”

    “本就是闲来无事才想着寻你的,你既睡着,便没扰你清梦。”

    多西珲道,“难得清闲,难得安静,想来你睡梦之中该是没有那么多思虑了吧?”

    齐云野笑笑:“我醒着也不会那么多思虑。”

    “你醒着就只会嘴硬了。”多西珲起身虚扶了一下齐云野,说,“水边凉,咱们去亭子里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齐云野站起身缓了缓,才迈开脚步。

    待到亭中落座,小明子伺候了热茶点心后,多西珲道:“今年秋猎,你可还能去?”

    “怎的真当我是那弱柳扶风的闺阁女子不成?我病早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身体好了,心却没好。”

    多西珲说,“你是真当我们都看不出?从三月闹那一次之后,你就一直不曾开心。或者更早些,从年初开始,我就没再见你开怀笑过。瑚图里,你别太苦着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苦着自己。”齐云野轻轻弯了下眉梢。

    “你与其费力气扯出这样一个难看的表情敷衍我,倒不如干脆不笑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的如今我笑也不是,不笑也不是了?多公子当真是难伺候。”齐云野打趣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公子少爷的?!别乱叫!”

    “还瞒我作甚?领侍卫内大臣的堂弟,你如今绝对是世家公子了,我可没叫错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多西珲语滞,旋即摇头,拍了拍齐云野的手臂,“你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?平日里也没见你留心打听着前朝的情况,怎的什么事都能提前知道?”

    “因为我聪明啊!”

    齐云野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,“我还知道你堂兄要领内务府总管大臣,还有……皇上把火器营也交给他了,对不对?”

    “你!”多西珲立刻上前捂住齐云野的嘴,“这等事怎能乱说?!你从哪听来的?!”

    齐云野把多西珲的手拉下,宽慰道:“放心,我不会乱说的。”

    多西珲四下看了看,确认无人之后才松了手,压着声音说:“火器营事关重大,你留神别往外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轻重,不过是说与你听,让你知道我并没有颓靡自弃而已。”齐云野端了茶,轻抿一口。

    “你可真是!”多西珲担心又疑惑,“这消息你到底从何处听来的?”

    “我猜的。”齐云野笑笑,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,“不过也不全是瞎猜。

    索相已带人去与沙俄谈判,皇上也已交托了谈判底线,这次我们做了让步,沙俄方面也不会太过得寸进尺。

    那边一旦安定,皇上便腾出手来处理准噶尔事宜了。

    明珠虽复内大臣之职,但权势明显不如昔日,且皇上对他的信任不再,若要处理准噶尔,会用他,但不会尽数交付于他,所以一定会提拔旁人。

    你堂兄资历尚可,逢此用人之际,足担重任。

    从他迁领镶黄旗满洲为副都统时,皇上提拔他便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。

    至于火器营……去年十一月皇上带主子一起往晾鹰台演武时,你堂哥便跟随前往,想必是那时皇上就已经有意向了。”

    多西珲看着齐云野,不由得咋舌道:“我们一同读书这么多年,同样的老师,同样的课程,怎的就你这脑子这般好用?”

    因为我作弊了。

    齐云野垂眸,而后说道:“那我就再好用一次,今年秋围咱们主子依旧留京,所以,无论我身体如何,今年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赛马射箭喽。”

    “你定是胡吣的!”多西珲道。

    “不信就等等看。”齐云野捏了一块马蹄糕吃。

    多西珲轻轻转着茶盏,片刻之后说道:“不过也确实有可能。若是这次行围主子不去,大概又是大阿哥和三阿哥伴驾吧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四阿哥。”齐云野道。

    “四阿哥?为什么?”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孝懿仁皇后去世,康熙带着老四让他散散心吧。

    齐云野摇了头:“都说了是猜的,我没来由的乱猜,你就随便听过后忘记就好了,不要深究。”

    “没来由的乱猜。”

    多西珲复述了一遍齐云野这话,接着就撇了嘴,道,“你把主子身边的事都猜的那么准,那怎么不猜猜自己呢?”

    齐云野的笑容凝滞,是啊,他知道所有人的结局,却偏偏不知道自己的未来。所有人的路途都是定数,只有自己是未知,是变数。

    冷眼旁观这十余年,终于还是无法避免地被卷入其中。

    跑不掉,离不开,也改变不了。

    皇贵妃的生命只剩最后一月,亲征噶尔丹也已是注定,那二十九年的“太子侍疾无忧色”也肯定会发生。

    如果他不是哈哈珠子,如果他不在太子身边,如果他没有对那自小陪伴长大的少年动了心,这事无非就是一次普通的“父子闹别扭”而已。

    可现在……时间越近,齐云野的心里就越难受。

    这几个月来,每每看到胤礽,他心中都会有一个念头冒出,这念头可怕到他不敢去面对,可怕到他整夜被梦魇纠缠。

    多西珲抬头见他神色有异,连忙又说:“我乱说的,你这……你别当真啊!我没别的意思,哎呀我真的——”

    齐云野打断道:“我也没说什么啊,你急什么?”

    多西珲仍心有余悸:“你刚才那个表情跟死了人似的,太吓人了。你……你当真没事?你不会真的能预知未来吧?”

    “我随便乱猜而已,只是你们总记得我猜中的,就好像我能预知似的。譬如主子最爱让我猜的便是性别,你说后宫降喜,那不是阿哥便是格格,随便说一个就有一半的概率,猜中的机会是很大的。”

    齐云野给多西珲倒了茶,“你以前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,怎的会觉得我能预知未来了?被梦魇着了?还是听了什么话本故事?”

    “那还不是你——”多西珲直接收了声,将话掐断,而后端了茶,避开齐云野的目光。

    “你把话说清楚,我怎么了?”